怎么?不认识了?我已经面目全非了是吧。
我是,呃,没见过你没刮胡子的样子,吓一跳。
穆之南笑笑,像是累极了,挨着他坐下,深深的呼出一口气,仿佛一看见这个人,千头万绪都放下了。
杨朔把人捞过来抱紧,他很想说今天救了一个孩子和妈妈,很不容易,但避免了他变成和自己一样的,缺失了世界上最重要一份爱的孩子;穆之南也很想告诉他,有个孩子在他怀里走了,但他说了爸爸爱你,爸爸不会再抛下你,爸爸想带你一起走
最终他们俩什么话都没说,就这样用尽力气抱着,得享一份属于彼此的温情,纵使围绕着他们的全是苦难和凄楚,此刻也不再可怕。
又一波余震袭来,穆之南拍了拍他的背:走吧,出去待会儿。
杨朔没回应,穆之南摇了摇他,醒了。
啊!怎么了?谁找我?
穆之南笑道:呵,别紧张,没人找你,余震了,咱们出去吧。
这几天大大小小的余震一直没消停,频繁到他们已经习惯了,频繁到震的时候都醒不了,但总还有些担心,没人知道下一次会不会震级更高,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灾难,但他们还是什么都没说,也没动,就坐那儿静静地等,等这一两分钟过去,等大地重归平静。
第三十五章 滚出我的手术室!
这是个平静的午后,余震已经大半天没有发生过了,但越是平静,人们心里越是忐忑,好像是在积蓄能量,等着一鸣惊人的架势。
杨朔正在妇幼保健院汇报医疗队昨天的诊疗情况,他平日里很烦这种总结归纳性质的东西,总觉得这些数据有系统就够了,电脑统计不得比人脑强太多,但这种时候,他们这些基层的汇报,不仅是简单的医疗数据,更是无数失踪者家属的希望。
他联系到做IT的学弟,那个帮他查IP地址的人,免费给他做了个小工具,把病人的身份信息、目前所在地、病情以及即将转运的医院等关键信息填在表格里,和指挥中心进行共享,其他地区也可以查阅和编辑,这样一来,病人家属就可以通过他们提供的信息找到自己的家人。然而系统上线没多久,访问量剧增,甚至到了需要扩容的程度。杨朔身为一个PICU的专家,在这个下午,结结实实的做了一回程序员,把能找到的资源都用上了,最后,他的系统,突破了医疗和寻人领域,将各地寻求物资的信息也加入进去,变成了一个灾情综合系统。
产科俞悦主任今天的心情很愉悦,走过来跟杨朔分享说:上午两个顺产,一男一女,一个七斤一个六斤多,不大不小刚刚好,都很健康。
啊,那可真棒!
是啊,周围几个县都转到这儿,我还以为会应付不来,现在看来还好,高危产妇比较少。
那挺好,你这儿都是好消息,儿外那边就
还没说完,有电话打来:
俞主任,麻烦去急诊一趟,有个37+5的产妇转过来,胎膜早破20个小时,体温38.7,心率121,胎心165,白细胞19.1,怀疑绒毛膜羊膜炎。
好的,准备手术室。俞悦说着,和杨朔对视一眼,一起?
嗯,走,我在旁边等着。
孩子出生之后被送到杨朔手里,Apgar7分,杨朔问,家属在外面么?
在的。孩子爸爸在。
杨朔抱着孩子出了手术室。
目前宝宝情况还好,但感染的风险很高,需要送到新生儿加护病房。
啊?为什么呀,看着挺好啊,哭这么大声。
母亲已经确定是绒毛膜羊膜炎,她破水超过了20个小时,孩子现在情况还好,但如果真的感染了,会在12天内发病,所以需要密切观察,如果情况严重还要进行腰穿,要有心理准备。
孩子的父亲听到腰穿这么严重的事,顿时六神无主,喃喃地说:好的,好,听医生的
第三天,随着黄疸加重,宝宝的反应越来越差,血液细菌培养结果很慢,杨朔不得已给孩子做了腰椎穿刺,确诊了新生儿早发败血症合并脑膜炎,最凶险的情况出现了。
杨朔刚送孩子进了新生儿病房,就听到病房的移门咯吱作响,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晃动,他们在这儿一周多,对紧急避险已经很熟悉了,他把保温箱固定在墙角,自己也坐在地上等。这一次余震似乎比较强,时间也持续了很久,灯已经灭了,杨朔感觉自己好像是坐在一个咖啡杯里,被晃得眩晕,他抓着保温箱,一瞬间居然和那个虚弱的小孩产生了一种相依为命的联系,宝宝,你也坚持一下啊,马上就好了,别哭啊,等会儿不震了就抱你,打了针咱们就好了,好了就送你回去找妈妈。他絮絮叨叨,可能是语气很舒缓,孩子居然真的不哭了。
这时一名消防员找到了他:医生,快跟我走,这栋楼有裂缝,水电都断了,要紧急转移。
啊?那病人呢?这孩子需要住保温箱,还要吸氧。
有紧急疏散场地,快,我送你们过去。
杨朔带着孩子下了楼,人很多,但没有乱,人群都在有序疏散,他找到儿科的集合点,把孩子交给他们,在群里问:都到疏散点了么?汇报一声。
到了。
在产科1区。
在儿科1区。
到了。
正在转运病人。
在清查病区。
杨朔清点了人数,发现穆之南没回复,安置点没找到,电话也没接,心里慌了一瞬,远远看到儿外的护士段青卿,你们穆主任呢?见到了么?
没有啊,我一天都在病房,送了两趟病人刚下来。您打给王励明问问看。
杨朔拨通了王励明电话:励明,知道穆主任在哪么?
穆主任在手术室,弥漫性腹膜炎,可能还没结束。
又一波余震袭来,杨朔没办法走路,靠在花坛旁边,随着一声闷响,眼前的景物骤然难辨,他们工作了好几天的住院楼,不堪重负似的塌了一半,灰尘扑面而来,在不那么清晰的视野中,大楼的废墟影影绰绰的,有不安和不祥的预兆。
杨朔抓住一个武警战士:门诊楼里还有人,还有医生和病人。
战士说:我们就是去清查的,您先在这儿等。
我知道在哪,我带你们去。
这是穆之南做的最艰难的手术,屡次被余震打断,这个孩子是肠道手术后继发严重感染,由于地震交通阻断,送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休克。他在第一次余震到来之后,让麻醉师和副手先走了,只留下了一位器械护士,第二次余震袭来,他给病人盖好了无菌膜,拉着护士躲在墙角。
怕么?
小护士摇摇头,又点点头,声音里有些颤抖,却倔强:有一点,但没有那天晚上那么害怕。